亲戚家的孩子医科大学毕业，回老家一个小县城找工作，才发现临床医学专业毕业要找个当医生的工作如此之难。托人去卫生局找问问，答复是县人民医院、第二人民医院、中医院全都超出核定的人员编制了，不缺人，连中心卫生院也不要人。这倒奇怪了，“看病难、看病贵”是现在明摆着的问题，医疗服务供不应求也是明摆着的问题，在一个小县城，医疗资源本来不丰富，一个医科大学的毕业生却找不到工作。偶尔翻阅了卫生统计年鉴，有各年份大中专学校医学专业的招生数量，以及全国卫生技术人员的数量，稍微推算一下，才发现医学毕业生难找工作是全国普遍存在的问题。1996-2000年的五年间，全国普通高等学校招收医药专业的学生共472501人（不含成人本专科生），中等职业学校医药专业共招收学生818393人，两者合计共129万余人，占1996年全国卫生技术人员总数的30%，招生规模不算小。2001年以后，这些学生陆续毕业，全国卫生技术人员的数量理应该逐步增加才对。奇怪的是，从2001年到2005年全国卫生技术人员的数量非但没有增加，反而减少了3万余人。

一边是在医疗服务市场医生太少，老百姓看不上病；另一边是大量的医学毕业生要去当医生，却当不成。是谁阻碍了我们看病？谁阻碍了医学毕业生从医？据说卫生部门对于医疗资源的配置有专门的规划，叫做区域卫生规划。为什么规划来，规划去，结果却是一边医疗服务供不应求，另一边人力资源供过于求呢？卫生部下发的《医疗机构设置规划指导原则》是关于区域卫生规划的重要文件，也许能从中找到一些答案。

该文件指出，卫生规划的目的是“引导医疗卫生资源的合理配置，符合区域内一定人群的实际医疗服务需求，避免医疗卫生资源配置的重叠或遗漏，有利于充分合理地利用我国有限的医疗卫生资源”。这个出发点很好，要充分利用目前有限的卫生资源，尽量做到物尽其力，人尽其才。规划的内容包括医疗机构数量、医疗机构级别、床位数、医务人员数等。以床位数的规划为例，包括了总床位数、各级医院床位数、分科室的床位数。该指导原则还给出了一个规划病床数量的公式，该公式并不复杂，大致上是说某地区病床的需求量计算方法如下：本地各年龄组人数乘以各年龄组的年住院率，计算出本地年住院人数，再加上外地来本地住院的人数，再减去本地去外地住院的人数，然后，考虑到病床周转率和病床使用率，可以估计出本地需要多少病床。按照该公式的逻辑，如果考虑到病种和就医机构的级别，可以估计出不同级别的医疗机构和不同科室的病床数。

根据公式而不是实际需求来配置资源是典型的计划经济的思路。这个公式所需要的数据能不能准确获得是一个大问题，实际上几乎不可能准确测量，因为这些数值无时无刻不在变动。回顾一下卫生统计年鉴中的数据，80年代以来，全国两年之间的门诊和住院数量变化15%是很常见的事，而该文件规定的规划是五年一次，显然规划赶不上变化。就是人口数量的测算也很成问题，1.3亿农民工算他们是哪个地区的人？也许他们自己都难以预见明年会在哪儿生活。用五年一期的规划来配置医疗资源肯定会错的离谱。

问题更大的是，规划部门不但测不准数据，往往还要凭借主观意识扭曲数据。为了达到“小病进社区”的要求，卫生部门会多规划一些基层医疗机构的资源。然而，得了小病到底去不去基层医疗机构就医是患者的事，有些人可能因为经济原因或其他原因不去就医，还有一些人可能直接去大医院看病。正如前文分析过的，在信息严重不对称且质量后果很严重的医疗服务市场，病人选择医疗质量较好的大医院是理性的选择。于是，就出现了卫生资源规划和实际医疗服务需求的脱节，结果是大医院人满为患，小医院门庭冷落，你说出现这这种情况是病人的责任，还是规划者的责任？

规划赶不上变化，规划结果与实际需求脱节是明摆着的事，但是该文件还是坚持把这套僵化的公式视为真理，它指出“如本地区的机构、床位、医师与人口比例已达到《规划》提出的指标，不应再规划新建、扩建医疗机构”。只要我的公式满足了，管你看病贵不贵、难不难，一律不准再新建或扩建医院。这种目空一切、刚愎自用的态度真是世所罕见。怪不得，这么多年来，全国的卫生资源几乎没有增长，原来是规划标准已经达到了。想想，这套公式阻碍了多少人看病，有多少人因得不到及时治疗而损害健康，甚至死亡，也阻碍了多少满怀热情的医学毕业生进入临床一线工作，迫使他们不得不另寻生计。

明白地说，区域卫生规划是一种准入审批制，天下的准入审批制无不造成准入执照短缺，准入执照越短缺，每块执照的含金量就越高，负责审批的官员也就权力越大。纵然你有医学技术，有资金，也有市场需求，还是不能开医院，仅仅是扩建已有的医院也不行，还需要搞定负责审批的官员。面对旺盛的市场需求，既不能新建医院，也不能扩建医院，看病能不难、能不贵吗？

在事关社会公平的领域，对重要的资源进行规划，保障社会公平，这个出发点没错。做卫生资源的规划，要清醒地认识到两个特点：一是卫生资源主要是人力资本，是可再生的资源，只要有需求，只要市场是开放的，就会有人会千方百计来提供医疗服务，因此政府要做的事是进行需方管理，即通过政府补助提高病人对医疗服务的购买力；二是政府为保障社会公平而进行的资源调整，只能在尊重市场规律的基础上进行。例如，根据区域卫生规划，每千人应该需要有3张病床，如果某个地区每千人实际需要5张病床，并且也有人来提供，那么政府不应该干预这种两厢情愿的自愿交易，如果政府硬是要阻止这额外的2张病床投入，既无助于公平，更与效率背道而驰；相反，如果某个地区目前每千人仅有1张病床，那么应该在调查原因的基础上进行资源调整，如果是因为该地区太穷，去那边办医无利可图，这时政府就可以去增加2张病床，这时才显示出区域卫生规划保障公平性的功能。

另外，与其他领域一样，医疗资源的配置应该是一个试错和微调的过程，这个地方的医疗资源太少了，就增加一点，如果还是太少，再增加一点，如果过多了，则减少一点，反映资源太少还是太多的指标是价格的高低。因此，五年一期的粗放式的规划是不可行的，只能依靠市场机制通过亿万人民群众的行为来精细地调节。